湖南人的早餐是要嗦粉的,白气腾腾里,每个汤碗的面前都低头坐着一个人。一个桌面,正常能放下六只碗的,早已经挨挨挤挤,放下了十来只碗。本来就不大的店面里,几张木桌子木凳子全部占得满满当当,不少人是端着汤碗站着吃的,人与人之间的空隙几乎只剩下拨动筷子时手肘能抬起的那么一点点。进门的路已经不通了,但,还是有人不断的从门口挤进来,挤到窗口边,对着里头的掌勺师傅喊出自己的一碗粉来。

春夏秋冬,越是人多的长沙米粉馆里越是源源不断的挤进人来,焖燥的夏天有夏天挤出油来的吃法,冷风钻衣刺骨的冬天有冬天热腾腾挤挤汗的吃法。湖南人一天里最不能错过的一顿粉,无论过程多么艰难,吃到嘴里的那一刻,就满足了,就值了。人生啊,沧海啊,沉重的诉说就在一碗米粉里消融无踪了,人生还是值得打起精神好好过下去的,于是吃完,就兴兴头头冲进寒风里,过兴兴头头的日子去了。

外地人在冬天来到湖南,头一件事,最好是在饭点时间奔向一间人最多的粉馆,和当地人挤一挤,吃一吃,让冬天的味道鲜带上湖南米粉的辛香。

然后,逆着回去上班的人群走,走到城边上去,走到不需要朝九晚无的地方去,旧历年前,那里正忙着准备年货,每一样都是自家人亲自抓拨的。头几天,先是把去年剩下的腌腊肉,用干辣椒鲜辣椒好好炒出一盆来,饱饱足足的吃几顿,吃完以后,就该续趟了,自家养的猪、鸡、鸭、鹅陆续赶出来,完成各自的使命,剥洗好,抹上盐巴辣椒面花椒面,用重物先压上小半天,将多余水分挤压出来腌制出来。第二天就挂到檐下,由它风干几日,水分沥得差不多了,就收到火塘屋里,围着火塘挂上一圈,任它一个冬季都在燃烧着的火塘火熏制腊干。在火塘向火抽旱烟的老人,有一辈子的腌腊肉经验在,只消时不时的用烟管拨拉几下挂肉,就瞧得出哪里需要补盐,哪块已经可以下锅打牙祭了。

腌腊肉

最先取下来的腊肉,往往被包裹好,辗转寄送给身处各地的亲人。出门在外的那个人即使走得再远,乡音已改,见到这一块腊肉,闻到烟熏火燎的味道,总是不能不温柔一下子的。那是老家温暖火塘里散发出的松柏树果木香,吃到嘴里,就是每个人最温柔的童年时光的重现,没有其他任何食物,有这样的功效。

腊肉不仅限于猪肉,还可以腊肠、腊猪头、腊鸡、鸭、鱼,以前还有腊野味,做腊味之前要先做好配腊肉的白辣椒酸辣子。

包谷酸

包谷酸一般流行在湘西一带,在秋收的玉米晒干入仓前,选出最饱满的的一些,磨成粗粉,拌上舂碎的辣椒,加上少许盐,拌开,放到土坛子里密封,有太阳的日子,搬到墙角晒晒很快就会发酸,至少再封十多天,忍不住的,就可以掏出来一碗炒鸡蛋吃了。不止鸡蛋,包谷酸可以炒配一切小菜肉类,也可以光光的蒸食,但总要过一遍油,让香油或是猪油将玉米粉润过了,那种酸酸辣辣的口感,才不寡,而是油润润的,香融融的,渗透在米粒之间。

湘西的冬天,每家的米饭蒸笼上,电饭锅蒸锅上,至少要有蒸一次包谷酸,才算圆满。糯米粉也可以做成糯米酸。

酸肉

年前杀猪,腌腊肉的部位可以选粗一些,但是做酸肉的部分就一定要留出好肉部位来,并且一定是要带着肥肉和皮的。多多放辣椒少放盐和花椒粉将肉块抹匀,还可以抹上包谷酸,这么一层层放进坛子里,也是十来天,就可以出坛了,打开坛子的那一瞬间,酸香浓郁,里面的肉块黄澄澄煞是好看,下油锅一炒,远亲近邻都赶紧去开自己的酸肉坛子,无论如何都等不到下顿再吃了。酸肉里最好吃的是肥肉,香而丝毫不腻,酸气没有瘦肉那么重,摁到热腾腾的米饭里,戳几下就散开了,那碗米饭,就是再挑食的人,也几口就吃干净了,酸肉的魅力,吃过的人都懂。

冻菌

写过《边城》《湘行散记》的沈从文先生在一封家书里对妻子张兆和说,回北京的时候要给小九妹(沈从文的亲妹妹)带多年未吃过的冻菌。只是轻轻一笔带过,并没有写明冻菌是什么,却还是馋倒了我。冻菌,到底指的是一种名字就叫“冻菌”菌子呢,还是指把菌子用油炒熟以后放到坛子里冻起来的一种做法?几十年来,还是没人清楚的给出答案。

我一向认为冻菌一种做法,譬如云南人吃野生菌(鸡枞除外)总是当顿做当顿吃,吃新鲜的,很少会留到下顿吃。一是怕在二次加热的过程中不得法可能会中毒,一是野生菌就是要鲜炒现吃才够味。但是野生菌季节也就那么一两个月,一年里还有其他时间想吃怎么办呢?就把菌子炒熟以后,小份小份分装在袋子里,放入冷藏室,每次吃的时候拿出一小袋来,不要贪多,解解嘴馋也是好的。我想象中的冻菌大体就是这个意思。直到最近翻阅资料的时候,发现金针菇也被人称为冻菌,但显然还有一种野生菌就叫冻菌,鉴于沈先生的那个年代人工菌种植应该还不普及,我捉摸着他所述的冻菌就是野生菌的一种,这么一想就更想吃了。不知道沈先生家乡那边的冻菌和云南的这种冻菌是否就是一种呢?沈先生这封家书写于冬天,在行进于沅水的的小船上,看着被寒气冻起来的两岸山水,心里温柔的牵挂着小船一头的家乡和另一头的小家,想到从小吃到大的家乡食物......这画面,几十年后由读者想象起来,依然这么动人。想吃冻菌,想吃冻菌。

血粑鸭

鸭子血直接放进装有糯米的碗里,待板结以后,上锅蒸熟,切片,和鸭肉炒在一起,再焖煮一会儿就成了,少不了湖南人的辣椒。吃完一顿饭,大汗淋漓,温补又热乎。街上有现成的血粑卖。

烤糍粑

冬天,火塘里升起火来了,老辈人围坐在火塘边,向火,抽旱烟,偶尔和过来串门的老人聊上一两句话,余下时间皆是沉默。节气收成即没有什么好说的,家长里短也不是老汉子人的话题,几辈故事都在沉默中流传了下来,并没有断代,代代年年都是一样,那么也就无讲述的必要。旱烟的火色明灭里,老人唯一的大动作,就是用手去翻转靠在火塘边边上的糍粑块,等到两面烤得发泡起来再落了下去又泡起来,就捡起来放到一边,不一会儿,小辈人就慢慢围坐过来,默不作声的用手扑打着糍粑上的柴灰,一面就喂到嘴边,咬一口,不忙着嚼咽,因为实在太烫。从咬开的那个缺口腾出热气来,裹着糯米香气,馋得人不行,也还是只能规规矩矩的等到稍冷一些再吃。

除了糍粑,花生、红薯也捂进火灰里,差不多了就拨拉出来吃。这样的吃食,虽然易得,但一定是冬天才能吃到了,等到冬天的火塘升起来了,这吃的,才有着落。没有人在大夏天拢火烤糍粑的,夏天的烤糍粑,总是没有冬天的火塘糍粑香。

腊八豆

与霉豆豉的做法一样,只是发酵时间没那么长,捂出霉以后,用盐、姜和花椒搅匀,放进坛子里,十来天就可以吃了,过了这个期限,就成了豆豉。

腊八豆的臭味介乎于充分发酵的豆豉和刚刚捂出霉毛臭豆之间,不十分浓重,只有吃到嘴里才能抿出臭香臭香的味道来,不会像豆豉一样,稍微加热,老远闻着像脚丫子味。

腊八豆连卤水一起舀到碗里,再拌上辣椒面就是很好的下饭菜。蒸腊肉、炒鸡蛋、炒鸡鸭肉的时候放上一些,炒野菜干的时候放上一些,拌菜的时候放上一些,一坛子腊八豆就在腊八前后吃完了。腊八豆在一年中任何时候都可以做,但总没有冬天吃着那么香了。

蒿子粑粑

蒿子粑粑一般是清明前后做的,那时候新鲜的蒿子正多。可是打糍粑的寒冬腊月,人们也会想着做蒿子粑粑吃。把干蒿子叶揉碎,煮去苦味,用纱布滤起来,和到糯米面里去,里面有时候包上腊肉馅儿,有时什么都不包,团成坨以后,放在粽叶或是不拘什么无毒的叶子上蒸熟就可以了,蒿子不能放太多。

另一种糖油粑粑嘛倒是一年四季都吃得转,记得“粑粑”两字念平声,不要用普通话去纠正发音,就是要用方言念起来才色香味俱全,仿佛听得到下锅时的那一声呲拉,也几乎能闻见同时扬起的香味。

甜米酒

兑一碗暖甜暖甜的鸡蛋甜酒的前提是,在捂腊八豆的同一时间开始做甜米酒。

锅子

锅子其实并不是一种菜的名称,它是把许多食材在铁锅里炒熟了慢慢吃,特别之处在于它是就着火塘吃的,或是架一个小风炉支着锅子,边做边吃,像吃干锅,食材可厉害了很多。烟熏腊肉,野菜干、新鲜蔬菜,自家炼的猪油渣,光是列出名目,就已经忍不住口水了。

蒸菜

分为老长沙蒸菜和浏阳蒸菜(浏阳河,浪呀么浪打浪诶)

老长沙蒸菜用猪油加上豆豉和剁椒直接蒸熟,并不是小锅炒好以后分到蒸笼里去的,用的是猪油,讲究的是重油重辣,用土陶碗。现在满大街的都是打着浏阳招牌的伪蒸菜,想要吃上正宗的,非本地老饕带着去不可了。

各个地方一年四季的吃食一定是很多的,此处只是列出闻名的几样和吃过的几样,其他的,就靠大部队补充啦~

道地的湖南冬天味,都来说说吧~

(图片整理自网络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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